梦工坊的辅导员妈妈: “到这里就要笑,孩子们都在看着我”

三国志11威力加强版

2020年国庆节,在“辅导员妈妈”的带领下,孩子们一遍遍高唱《我和我的祖国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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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业辅导员,是近年来针对残障人士发展“支持性就业”而催生的职业,是对心智障碍者提供就业培训、跟随其在就业场所进行手把手指导、直到他们能独立工作的老师。

她们并非近身随时出现在孩子面前,甚至很多时候在不太容易被注意到的角落,静静观察大龄就业者的一举一动,以便随时应对他们可能出现的问题。当心智障碍者符合工作要求后,就业辅导员逐渐退出其工作单位,以追踪的方式提供服务。

2012年,中国智协和中国残联联合推广“支持性就业”,培养了249名就业辅导员,在一些城市试点中,安置100多名“心青年”就业。可以想象,这个新职业的缺口巨大。

“梦工坊”咖啡吧作为上海第一家为特殊人群提供融合就业的平台,很难在社会上找到如此之多的“就业辅导员”到岗,尤其成山路店开业之初,他们需要辅导员和孩子是一对一的关系,也就是每人对应一个“案主”,而另一重考量则是,只有“特儿”的家长才更加了解这样一批特殊的孩子。于是,“梦工坊”这个“心青年”就业融合品牌的创建者们决定:培养上海浦东辅读学校的家长成为“就业辅导员”,由此,许多“妈妈”变身“辅导员”。

如今,“梦工坊”的第一批孩子在职业技能上几乎完全不需要“辅导员妈妈”的协助了,在多方不间断的共同培养和爱的环境下,这些“心青年”拥有自己的职业技能,而在心理层面上,他们还需要“辅导员妈妈”的鼓励、点拨、疏导。

据国外一项资料显示:拥有“就业辅导员”的心智障碍者,56%能够工作一年以上,没有“就业辅导员”辅助,91%的人无法坚持到一年。无疑,“梦工坊”的“辅导员妈妈”是成功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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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|李暖

摄影|龚园园

排版|高珍洁

荣妈、牛妈是两个爱笑的人,朗朗大笑,笑声银铃一样,穿透台风“烟花”天的低气压。时时刻刻挂着笑脸的人,除了会让人乐于亲近,还会让人觉得人世的快乐在她那里多些,磕绊少些——虽然,惯常思维总会骗人。

她们善谈、爽朗,作为“梦工坊”开业时最早的辅导员妈妈,她们经过来自北京的专业老师培训,和孩子们一起走过两年零一个月的时光,是孩子们“变脸”的见证者和辅助者。孩子们乐于亲近她们,三天不见,殷昊上来就会给他们拥抱,店里的每个孩子被牛妈爱称“小甜点”,“看见他们,我就没有烦恼。”

秦佳晨(左)和殷昊(右)

她们笑着说“我们杨安昆”的成长、“我们沈程”有特别多的想法,笑着说“我们佳晨”能把人萌化的笑脸、“我们翔宝”是阳光大宝贝……她们和每一个“梦工坊”里的杨老师张老师于姐姐一样,“我们”两个字是说出某个孩子名字时的固定定语,哪怕这些孩子是“唐宝宝”(唐氏综合征)、“星娃”(孤独症谱系障碍)、智力残疾……都是她们口中心中的宝。

当她们说出“我们家的孩子也是特殊孩子”时,依然笑。

庸常的我们怎么都想不明白,这看上去的平静,不知她们是几度翻江倒海地动山摇后才能抵达。

Vol.1

“哪天他叫妈妈了,我会很开心”

11点是成山路店开门的时间,一个公益组织安排了半个月、每天早上9点半带着自闭症孩子和“唐宝宝”在店里排练戏剧,老板于姐姐和孩子们都提前来,在店里忙碌的“辅导员妈妈”荣妈笑着打招呼,动作麻利,表情敞亮。

午间,荣妈陪几个孩子吃了饭,笑着坐下,“我的小孩荣荣,14岁,唐氏综合征,青春期。”正诧异着她竟也是一位爱笑的“特儿”妈妈,“他情况很糟,现在已经没有语言了。”

这样的开场白无疑打破幻像。

生下荣荣当天,荣妈就被告知,当时天塌了。“我常羡慕那些过了几天才知道孩子残疾的妈妈,至少她还过了几天好日子。”当时产科医生也许是出于好意:“这样的孩子,不要花钱去看了,看也是把钱扔水里。”医生的话当即植入荣妈六神无主的心身。“医生都说不用看了,他生下来很弱很弱,严重的黄疸,听力、视力、心脏全是坏的,一直在重症监护室暖箱里,20天后才看到。”精神残疾哪里还顾得上,只能奔波各个医院先救命,“他活到今天这么大,我都觉得很不容易。”

不容易的何止是孩子,当妈的喜悦瞬间被天神带走,想想未来都是绝望。一边要靠家里的物流生意活下去,一边攥住有限的时光陪伴儿子。做物流很忙,没日没夜,荣妈请了人还是顾不上他,一岁半的荣荣被送到私立的早教托班,以为可以得到些规范训练,但孩子状态太差,跟不上。

2011年,荣荣4岁,荣妈和老公做出了决定,一起放下工作,只陪着他。“我想得开,挣再多钱,他也没法花,物质再好还不如陪伴。”

2020年荣妈和儿子荣荣

这些年,夫妻俩始终“尽最大努力陪伴他”。荣荣就读浦东新区辅读学校后,儿子上学,她也上学,在学校做志愿者,很多人都认识荣妈。“外人眼里你生这样的孩子很可怜,其实不可怜,这个群体很好,抱团取暖。一路走来学校校长、老师、很多人帮助我们,孩子能够在我们学校真的很幸福。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,与其看电视、睡觉,还不如出来帮忙。”

咖啡吧开业前,荣妈就一直是学校超级给力的志愿者,只要有空,哪里都去出力。第一个来到“梦工坊”做“就业辅导员”的是荣妈,她也曾憧憬有一天自己的孩子也像第一批员工“唐宝宝”秦佳晨那样,毕业后到咖啡吧拉拉门、迎迎宾。不管怎么说,他和丈夫11年来对荣荣24小时的陪伴,还是换来孩子向好。疫情之前,荣妈到哪里都把儿子带着,荣妈买菜他拎包,“帮妈妈付钱”他也听得懂,是家里家外小帮手,没有情绪,能力挺好,带着也轻松,甚至荣荣已经可以独立炒出一盘菜。

但是疫情突袭,学校停课,孩子被封闭在家里,荣荣也进入青春期。“小的时候想法简单,我能读懂,长大了,他的想法越来越多,但我读不懂了,动不动就发脾气。”荣妈觉得儿子随着年龄增长,可能也像正常人一样,有他的需求和简单的表达,“现在,你说话他听不懂,带他出去就有脾气,你买个菜他把人家菜都扔掉。”

荣妈说话的语气听不出懊丧或者失望,尽管笑容收住,音色也平缓下来,“我曾经有过希望,现在没有想法了。”

荣妈出门上班儿子几乎没表示,“妈妈要到‘梦工坊’,你今天乖乖的。”他也不理妈妈,但是荣妈下班进门他会很开心,放下碗筷过去抱一下妈妈,“这就是他开心的表现了,我也开心。”荣妈笑,大声笑,笑声里荡漾着满足。

儿子没有语言,但之前有。小时候带他出去,马路上的花花草草他听不听得懂荣妈都唠叨,后来脾气太大了,唠叨他一点反应没有。偶尔,在荣妈“叫我”的半命令半疼爱的要求下,“妈——,妈——”会嘟囔出口,爸爸则再也喊不出来。吃饭、喝水的需求都是靠比划,什么语言都没有。

因为孩子情绪很大,最近几年荣爸基本没有自己的生活了,以前做生意的朋友还会喊他,他不再去,要照顾儿子;反而荣妈每周两三次、每次6小时的工作荣爸都支持,就算哪天孩子一早就不好、荣妈想请假,荣爸都推她出门。荣妈在店里陪伴、辅助的这些孩子,也是他们的一份寄托。

荣妈和王颖异

“以前谁家里吃喜酒、朋友请吃饭,正常来说,孩子能力这么差,不会带,可我老公到哪都带儿子,还很自豪地说‘这是我儿子’,我很感谢我老公、公公和去世的婆婆。”荣妈是四川人,老公是上海人,她从未感受过来自家人的压力,“公公婆婆说,生的孩子不管怎样,都是我们的孩子,越是这样,我们越要给他更多的爱,从没说过我什么。”

家里的荣荣因为带出来就闯祸,已经很少出门,在家里吃吃睡睡看动画片,荣妈并不知道他是不是快乐,“最起码一家三口完整,这个孩子就算幸福了。我儿子能力很差,很多活动参加不了,但是我们带他出去旅游,带他出去玩。”

只能自驾游,不能跑远,附近大大小小城市、上海所有公园他们跑遍了,“小孩玩的时候挺开心,但是也不记得。”荣妈笑着说,“他胖,我喜欢带他爬山锻炼耐心,但是他累了会发脾气,其实我们也累,还要使劲拉着他爬。”

2021年7月,荣妈带荣荣在上海奉贤沙滩玩水

“梦工坊”店里,每个孩子都“翻篇”了旧日面孔,学会克制,学会礼仪规范,甚至正常社交,荣妈的平静是否真的来自她口中“我真的一直很乐观”无从判定,她总是把话题从儿子转向一个个“梦工坊”的孩子。

“嘉露,除了腼腆不爱说话,其他什么都不让人操心。”“知潇刚来的时候,叫、跳、跑,有怪异的动作,最近一年两年改变很大很大。我跟知潇妈妈说真的很羡慕你,看你儿子穿着西装上台演奏萨克斯那种气质,多帅呀。”孩子们上岗之初,“唐宝宝”秦佳晨是荣妈的“案主”,“你看佳晨进步多大,他站在那迎宾,每每看见他天真无邪的脸,我总是会笑,这么可爱的孩子我们怎么可能不去爱他。”

荣妈的话听得出由衷,放松地笑着,眼睛望向永远一手拉着把手、随时准备为客人拉门的佳晨。

秦佳晨是重度唐氏综合征,刚来时弱到只能上半天班,如今,也是能把工作高标准完成的优秀员工。如果不是佳晨腿不好、偶尔有点摇晃,逆光中他定格成永恒的无邪之影,并不知道此时的荣妈是否五味杂陈,或者心静如水,像她的表情一般平静无波。

秦佳晨在认真写日记,字迹工整

除了在“梦工坊”体会的快乐,荣妈如今最开心的是“早晨起来看见儿子面容温和,心情好,我们这一天就心情好;但很多时候,一早就发脾气扔东西,我们这一天都是灰暗的”。

她说起“梦工坊”的每一个孩子眼里有光,知潇时不时经过,目光切切问荣妈,“今天我听话,听话么?”“听话听话,知潇最棒。”荣妈眼神中的肯定,夹杂着什么,或许她自己都不再多想。“我们这些孩子真的单纯到让人不得不去爱他,我们这些孩子真的很好。”荣妈加重语气说着“我们这些孩子”,一边说一边点头。

看到两年来自己参与陪伴、助力、辅导的“唐宝宝”殷昊、佳晨、启启每个都发展得很好,她也已经不太有更多想法了:“自己孩子明天比今天好就已经很好,明天突然一下开窍,叫‘妈妈’了,我就很开心,特殊孩子没办法比,正常孩子也没办法比。”

荣妈不怪阻止她“把钱扔水里的”医生,怪自己当时不懂干预的重要性,遗憾当时的群体没有现在好。“上幼儿园后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这样的孩子,早接触的话,最起码前面有引路人,后面就走比较多的捷径,他最好的干预期错过了;总想着那么单调的孩子,没有伴,带他多玩玩,让他在爸爸妈妈陪伴下快乐一点就好。”荣妈觉得自己把孩子耽误了。

原本九月开学就读九年级的荣荣,只能继续待在家中。在学校总闯祸,越来越多的听不懂,他已经一年多没法到校上课,“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,也是我的孩子,我继续用最大的能力陪他。”

2020年10月1日,孩子们和“辅导员妈妈”欢度国庆

“荣妈,你一直这么爱笑吗?”记者问,

“在家里哭你们不会看到,但在这里就是要笑,每一个进来的客人喝咖啡都是给孩子们的爱和助力;况且,孩子们都在看着你。”荣妈笑着说。

荣荣房间的桌上安装了360度旋转摄像头,店里不忙时,荣妈会打开手机看一眼监控里的荣荣。她翻出前不久去舟山荣荣在大海边笑着的照片,之后调出监控画面。只见荣荣正在吃东西,浑然不知妈妈在家以外的一个地方,看着他……是乖乖吃了睡了还是在家大闹天空了,荣妈想知道,端详着儿子的每一眼,都是无比深切的爱。

她总说对不住儿子,可她几乎用当了妈妈后的每分每秒,给儿子陪伴。看着儿子,荣妈露出和每个妈妈一样的慈母安详,“他是不是好可爱,这会儿很乖。”爱意漾在笑容里。

Vol.2

“是心里的感念,让我走过来”

和荣妈一样的“就业辅导员”妈妈,目前有6位,已经比之前数量降下来,她们每个月一次排班,每人一周2-3次,负责排班的是牛妈。

孩子1岁半,确诊精神与运动障碍,牛妈成了全职妈妈。带孩子康复之路从此启程,8点半上课,一天上下午N多个项目做下来,像个陀螺转,“我在和时间赛跑,顾不上失落。”

康复至今10年,孩子的运动协调依然不太好,肢体僵硬,很难跑和跳,但他很有眼力见,是个“小暖男”。看妈妈需要鞋子拿鞋子,看妈妈心情低落“妈妈我来安慰你”,儿子时常溜达出嘴巴的“妈妈抱抱我”,暖着牛妈的心。

作为小龄“特儿”的家长,牛妈认为参与“梦工坊”的工作,实现的是自我成长和修正。“第一次做父母,又是带特殊孩子,毫无经验,在这里可以向大龄孩子的家长取经,相互引领;貌似是‘辅导员妈妈’在辅助孩子,但我获得的是有益的经验和希望之光;对未来一无所知会恐慌,但看到他们能走到今天,心就定了,你有能力接受它感受它。”

牛妈和秦佳晨

牛妈孩子小,平日上课还好,寒暑假就得带着孩子来店里。“正好做社会实践,儿子喜欢颖异姐姐嘉露姐姐和每一个哥哥,开始时和哥哥姐姐一起擦桌子、擦盘子、搬凳子,最近有点懒了。”牛妈还是笑,“他今天也来了,和刚才公益组织活动的哥哥姐姐去隔壁吃饭了。”

牛妈不担心儿子脱离视线。

“‘特儿’家庭要和普通家庭多交流,朋友听我吐槽孩子,说‘哪家孩子不都这样’,如果我们和普通家庭断开来,就不知道很多地方普通孩子和我们一样,是我们把他们个别化了。”

“社会给‘特儿’贴了标签,家长是不是也会呢?只要给他们关注度、时间和耐心,他们可以成长得不错。”牛妈有她的见解,“我们的孩子虽然在有些方面有障碍,可是给他们专业培训,他们不仅具备能力,甚至有天份,能够走入社会,前期虽然有困难,但是愿意为他们创造条件、给予支持的人越来越多。”

牛妈的话总能跳出“小我”,进入更高格局:“学校也有门槛,能出现公众视野的都是可以的,我们的孩子有和普通孩子一样的发育轨迹,只是他慢一点,甚至他们在乐器、音乐、绘画、与人交往很多方面能学得不错,请理解并接纳他们。当然,也不能忽略很多重度残障不能上学,甚至‘送教上门’都不行,公众的眼光也要关注到他们。”

开店之初,殷昊是牛妈的“案主”,沈程(左)和殷昊(右)亲热地靠在牛妈身上

“不因幸运而固步自封,不因厄运而一蹶不振。”牛妈把这句话送给孩子们,但其实她当之无愧这句话。

在家全职10年,每天像打仗一样带孩子康复,却没有泯灭掉职场8年积累的经验和职业状态,一边是要全职尽责的孩子,每周还要做“辅导员妈妈”,兼负“梦工坊”公众号新闻采编任务的也是牛妈,“技能比拼庆元旦”活动的组织策划都她操刀。咖啡吧活动很多,周年庆,节日庆,谁来了谁走了欢迎欢送,娱乐性、启发性、参与性三者兼顾,目的还是想潜移默化促进孩子们的社会交往、团队意识,他们甚至让孩子们给经营献计献策,怎么让客人走进来、自己怎么走出去。

牛妈至今记得,当初收下孩子的普通私立幼儿园园长和保育主任对孩子特殊照料,孩子走路不稳,老师手把手带着。适龄孩子该会的儿子都不会,小区带娃遛弯的婆婆妈妈鼓励她“没事,以前我家猫始终不走路,后来还是会了,你家小孩肯定会走的”。哪怕拿猫打比方,牛妈都觉得受人馈赠。她有过低谷,也问过“为什么是我”、无所适从地痛哭、被巨大心理落差冲击到心碎过,但是心里的感念让她走过来。

牛妈曾写下这句话:“人生的意义不是天生赋予的,也不是他人定义的,而是后天通过自己的努力掌握的。他们如扎根于石头缝中的生命之花,用特而不输的倔强,逆风绽放。”

为什么“梦工坊”的咖啡如此香甜?因为无数个令人感动的人和瞬间。

小贴士

日本大妻女子大学教授人际关系学院教授、日本就业辅导员网主席小川浩介绍:日本卫生劳动福利部在促进就业法的修正案中,把就业辅导员加入全国体系,通过财政支持建立残障者、老年人和就业困难者的就业辅导员队伍,全国约1000名就业辅导员享受政府津贴。

马来西亚社会福利部就业辅导员网络顾问杨瑞兰称,就业辅导员这一模式在马来西亚传播迅速,GCHRetail超市在没有就业辅导员前,只有7名残障者就业,经过4年持续获得就业辅导员服务,已经有115名残障者上岗,大多数为智障和自闭症。

——摘自《中国发展门户网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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